风扇缓缓搅动着粘稠的空气，但仍挥散不开沉积的异味。
身后不时传来爆笑声，电脑正播放着整人节目，用他人的灾难来进行逗笑。
唐艳清洗着碗碟，一阵混杂着陈朽与藓类的气味从窗外的窄巷飘进来，对此她已经习以为常，家里本来就是通风不好的位置，后面还被相伴的另一座公寓楼挡住，只能在每天这个时间启动抽风机，尽量清换一下室内空气。
纵使是藓类横生的窄巷，也总比鼻腔腐烂的家里要好。
“哐啷！”
对面的房间突然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吓得唐艳手中的瓷碗一滑，掉落地面，飞溅出无数碎片。
“臭**！每天只能赚点酒钱，回来还给我摆张臭脸！叫你挺屁股都不挺！”
随后传来的是一阵东西翻落声，以及极度压抑的呻吟声和啜泣的话语：“你不要再喝酒了，再啊喝酒，这个月啊水电费都没法交了……”
“老子的腿受伤了，喝点酒镇痛怎么了！你断个试试！”
“可、可是啊，差不多嗯一年了，该好了……”
“啪！”“还敢顶嘴！当初说好的同福共难，怎么，现在老子落魄了，就想飞了？在外面有野男人了？”
“不，不是嗯，我没有……”
“呼呼，臭**，又赚不来钱，也没对面那个娘们舒服，要你干鸟！对了，呵呵，不如让那个骚娘们带你入行好了，只是躺着就能赚钱，多爽是吧！回来还能更好服侍我！”
“不、不要，我会再找多一份工，不要让我出去卖——”
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肉体撞击声与痛呼声，唐艳脸色苍白的关上窗户，把那些污浊不堪的话语隔绝在外，然而仍然有细碎的声音从排风扇的空洞飘进。
她只能充耳不闻，拿起扫把与垃圾铲，把注意力集中在地面碎裂的瓷片上。
“啧啧，那个没出息的男人又打老婆了，也亏他老婆能忍啊。”
这是个一体式的小厨房，正在大厅用电脑看海外整人节目的“妈妈”自然也听见了这边的声音。
“不过那男人出钱倒是爽快，只是枪速跟他性子一样急，说来就来，说没就没。”
带着戏谑和嘲讽的声音传入耳内，唐艳当作没听见，正想把瓷片倒入厨房的垃圾桶，却发现塑料袋内已经装满了，只得转身走进客厅，靠近电脑桌，把瓷片倒入装着烟蒂、垃圾食品包装袋跟穿脏了就扔的袜子和内衣裤的垃圾桶内。
而自己的妈妈，这个因为不知道老公是谁，只得让自己跟她一样姓“唐”的女人。
她正姿态不雅的盘着腿，只穿着一条白色内裤，坐在电脑椅上，一头麦黄、尾部微卷的长发披散而落，宽松的白色T恤耸拉着，露出如玉的肩膀与小半**，绘制着熊猫图案的T恤上还隐约勾勒出两点嫣红。
女人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夹着香烟的如葱十指一看就是不沾劳务，跟唐艳起茧的短粗十指截然不同，让她曾经暗地郁闷过自己似乎偏偏在手指上遗传了男方的基因。
不过幸好的是唐艳的样貌与身材遗传自母亲，一样的秀丽迷人，一样的一线天岳，以及一样的水滑白嫩。
刺鼻的烟气倒卷而来，不过吸了这么多年的二手烟，唐艳对此早已习惯。
“还让我调教，我才不干呢。”女人嗤笑道：“那种赚钱养男人的女人，我可瞧不起。”
“等她什么时候想让男人养她，再说……嗯？”
女人这才注意到唐艳正把瓷片倒入垃圾桶，皱眉道：“摔碎了？”
唐艳解释道：“刚才被吓到，不小心——”
女人打断道：“你这败家精，洗了十几年了还能摔碎，真TM蠢，训条狗都比你洗得要好，你当老娘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唐艳没有继续辩驳，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她此时只能低眉听骂，自己要是反抗得越激烈，随之而来的痛楚就越深，那表面上已经消散、然而实际深入骨髓的淤青证明着这点。
唐艳率先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就只会说句对不起，老娘花钱供你读书这么多年就没学来个好好尊敬父母！？”
女人直接一巴掌打在唐艳的胸口上，激起一阵汹涌，唐艳忍着疼痛，咬牙准备迎接之后的打击。
然而预想中的击打没有到来，唐艳奇怪地抬起头，却看到女人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大了啊……”
女人抬起眼来跟唐艳的视线相交，少女慌忙地重新低下头去，然而却被捉住了下颌，被强行抬起。女人捏着唐艳的下巴，对着少女的脸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头。
“嗯，老娘的基因还是不错的，起码有我一半美貌，够用了。”
自己已经多少年没跟她正眼对视了？有七八年了吗？然而隔了这么多年的第一次对视，唐艳不仅没有感到欣喜，反而还因为对方那仿佛审视货物的眼神而微微发抖，一股不妙的预感从内心升起。
看到少女害怕的样子，女人的表情忽然柔和下来，仿佛刚才的暴躁并不存在，用几乎不存在唐艳记忆中的温和语气说道：“女儿啊，你也大了，妈妈养了那么多年，该是时候回馈妈妈了。”
即使预感到接下来或许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她没有第一时间逃跑，反而强止住发颤的身体，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喊出那个生涩的称呼：
“妈妈，我周末有去快餐店打工，如果你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
女人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慈祥：“我怎么会忍心让乖女儿这么辛苦呢，你改天去辞了这份工吧，你有什么想买的，直接跟妈妈说就好了。”
“不、不辛苦！”唐艳赶紧摇头道：“我还可以不上晚自修，晚上再去——”
女人已经失去耐心，不耐烦地打断道：“得了吧，你一个月赚的钱还不够我的零头。”
随后女人一把捉住少女的肩膀，满脸兴奋地说道：“跟妈妈一起做吧，很容易就来钱的，那些臭男人一个两个都一副蠢样，随便弄弄就行了。”
“我还是学生，我还要学习……”
“学生才好啊！价钱更高！再加上母女，在那些变态眼中价格一定能翻好几倍！”
唐艳忍着肩膀的痛楚，做着最后的抵抗：
“我成绩很好，考上名牌大学可以半工半读不花家里钱，之后肯定能找到份好工作，到时候妈妈你也不用再做这种……这种工作。”
唐艳这句话似乎点燃了女人心中某处的火药桶，一巴掌把唐艳扇到地面，站起来一脚把垃圾桶踢翻，骂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你以为这些年是谁供你读书啊？嫌钱脏？还是嫌我脏？”
女人直接骑到唐艳身上，对着挣扎的少女脸上再次挥了一巴掌，力度之大直接把少女打懵，不再反抗，只是泪眼朦胧地哽咽道：“妈妈，不要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不就读了点破书嘛，老娘小学毕业赚的都比那些狗屁大学生多！能有什么出息！”
“还敢反抗！叫你反抗！”
看到少女左脸肿了，不知道是不忍心打下去，还是害怕被人指责家暴，又抑或只是担心脸毁了就卖不出好价钱了，她转而扯住少女的额发，怒吼着发泄心中的怨怼与不满。
“那些臭男人一个都不可靠！一开始个个都甜言蜜语、油嘴滑舌，海誓山盟说得比珍珠还真，得到身体后，变脸变得比更年期女人还快！
“而我只不过是缩短这一过程而已，我有什么错！”
感受着肚腹上的动作，随着额发被不断的撕扯，唐艳的目光逐渐涣散，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某个深埋心底的久远回忆逐渐浮现而出。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好像当时因为有什么节日，早放了一节课，自己独自回家后，偶然间看到母亲“工作”的场面。
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骑在母亲身上，两人**相对，不断发出像是《动物世界》里听过的牛喘声，男人眼睛似乎还发着红光，仿若恶魔，母亲则满脸痛苦，双手紧握得床单都起皱。
自己被母亲发现后，她满脸惊慌，似乎叫自己快逃，逃离男人，逃离恶魔，逃离世界，逃离这个破碎的家庭，逃离这个腐臭的房间，逃离这个悲惨的命运。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唐艳的右手忽然摸到一样东西，肌肤上传来尖锐的刺觉。
“……你知道我一个女人独自养你有多辛苦吗！？你在肚子里时还不老实总踹我，有次差点疼晕在房间，来不及去医院……”
女人心中积攒的压力终于发泄得差不多了，她喘着粗气，一边想从自己女儿身上起来，一边絮絮叨叨：
“哼，你这头粪坑里的石头，触怒了客人还反而要赔钱呢。算了，你就老老实实读书，到时候工作赚钱可别像那些臭男人一样忘了老娘，我可不想辛辛苦苦养了十六年养出一头白——”眼狼。
诶？怎么感觉喉咙有点怪怪的。
“唔呃呃呃——”
为什么，说不出话？
女人双手握向喉咙，那里满手湿润。
而身下的女儿脸上，则不知何时沾满了红色染料。
就像，就像，小时候，拿蜡笔画画时，画得满脸都是，她当时还问过爸爸长什么样，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梁朝伟吗？还是张国荣？是了，她从小就喜欢画画来的，到底是什么时候，不画了呢——
看着眼前的女人歪头栽倒在身旁，唐艳推开压在身上的东西，站起来，看了眼右手，那里握着一块碎瓷片，因为持握得过于用力，深深陷入掌心里，手上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液。
松开右手，把碎瓷片扔到地上，扶起垃圾桶，拿过扫帚和垃圾铲，把垃圾全部重新倒进垃圾桶里，跨过地上的东西，进入厨房，把扫帚和垃圾铲归位。排气扇外不知何时也没了声音。
唐艳看了眼客厅杂物柜上摆着的一个熊猫座钟。
少女喃喃道：“还有一个小时上课。”
她忽然感觉脸庞有湿润的感觉，她摸了摸，又看了看染红的衣领，最后是红色的手臂。
“得先洗个澡才行。”
唐艳洗了个热水澡，几乎把沐浴露和洗发液用完，不断用力搓弄着身体，以至于把毛巾差点搓烂，以至于在身上的“红色染料”洗去后，肌肤仍然一片通红。
换上红色的上衣和深色的长裤，这样就不显眼了，只是在换内衣时出了点意外，因为她的内衣基本都是很朴实的灰色或者白色，而黑色的刚好在洗，最后只得去那个女人的衣柜里拿出一套深红的内衣，换上居然刚好。
在照镜子时，她突然发现头发上也沾上了红色染料。
但是长发洗起来很麻烦，而现在离上学时间很近了。
“……”
少女沉默片刻，拿起剪刀把一头披肩秀发一把剪断，三两下剪成短发，再进浴室简单洗一下头。
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后，再简单把右手包扎一下，换上深色的鞋袜，背起双肩书包，走出大门。
“我走了！”
习惯性的喊了声后，下楼骑上自己的女士单车，一路畅通无阻，准时到达学校，进入高一三班教室，照常开始上课。
今天下午上的是英语，政治和历史。
英语课要抽背昨天安排的课文段落，自己作为英语课代表，自然很容易被选中，而自己也早已能默写出来。
但是当抽到自己时，却读不出来。
明明脑子里的字母都罗列出来了，但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最后自然是被老师训斥了一顿，自己无法辩解。除此之外，下午没再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一切和之前一样，全部跟往常相同。
只要遵从本能，任由习惯推动就好。
下午放学，到车棚拉单车，一路踩回公寓。
这幢老旧公寓没有电梯，只能从楼梯一路走到三楼，站在304号房门前。
当把钥匙捅进锁孔的那一刻，唐艳才仿佛从浑浑噩噩的梦中惊醒。
一想起门后地狱般的场景，少女浑身打了个冷颤。
一股强烈的恐惧从心底奔腾而出，摧古拉朽地毁掉体内一切阻碍力量。她差点瘫软在地，身体倒向铁门，嘭的撞在上面，才得以支撑住疲软的身体。
但她的腿依旧在肉眼可见的打着抖。
强烈的无力感一波接一波袭来。
自己，做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幻觉，对，那只是幻觉。”
少女喃喃着试图说服自己。
然而她看到了右手，那个缠着绷带的右手。
刺痛感从上面传来。
还有一股粘稠的触感。
少女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然而此时，她突然听到门内似乎传来脚步声。
下一刻，大门打开，一个穿着围裙的女性出现在门后。
看着倒在门口呆呆注视这边的少女，女性讶异问道：“你坐在家门干嘛？”
随后，她的脸上就浮起温和的笑容，朝少女伸出手：
“起来吧，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
少女只是呆呆说道：
“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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